贾雨村他早把官场经纬参透,其三昧就是什么都得有点,唯独良心要赶尽杀绝,这天他带着两个心腹,朝这边寻来。那两个心腹只知须护卫他和随时听他指挥,却并不知他究竟寻那人何事。
如此行事也非自此日始,那回在这边村肆遇上冷子兴,冷子兴自称是到这左近访农产收旧物拣漏,流露出他知那石呆子流落地,当时不好穷究细问,但凭那冷子兴的神气语气,可知在这一带找到石呆子十拿九稳。
贾雨村为了安全,他带着心腹随从逐村踏访,村中里长族长等人见他官服官威没有不配合的,只是一直到未时,查过五、六个大村,却仍然不得要领。
贾雨村只得是带着随从到镇上酒店二楼吃饭,他胡乱吃了两口,让那两个随从尽兴喝酒,自己下楼骑上马到镇外溜达。雪后初霁,田野上小麦覆着雪被,这里那里融掉一片,显出绿麦苗来,望去润心。
他见那边有条河,尚未封冻,渡口那儿,犹有拔着粗绳移动船只给人摆渡的,渡口长亭边几株松树,姿态宜人,看上去倒像古人的画意,因又想到那些古扇,有的扇上正画有“野渡无人舟自横”的诗境,又自嘲笑,堂堂伟男子,如今竟被几许扇子、一个呆子弄得失魂落魄的,这仕途前程也者,伺累人至此!
不觉不愿的就到了那长亭前,下马将其拴在松树上,踱进长亭且看河上风光,那时彼岸来的渡客已经下船各自离去,有醉得不浅的书生互相搀扶,踏歌而行。
那摆渡汉子见无人来登船,就披厚袍蜷坐在船上打瞌睡。雨村见那河岸边布满冰凌,河心的水却还溶溶漾漾的在晴阳下流着,不禁随口吟出一联曰:“麦于雪下扰怒绿波在凌,旁更欢流吟罢长啸一声。”
稍气平,忽觉身旁有人呼吸之声,偏头一望,长亭栏板那边坐着一人,道士装束,道袍上满是泥水渍痕。雨村便转过身,正对那道士,抱拳一拜:“师傅是刚渡过来,还是欲渡彼岸?”
那道士只直望着他,并不作答,他细看那道土,虽白髯飘飘,遮住了些面容,那脸庞,那眼睛,却好熟悉!再看,愈加肯定,遂躬身再拜“敢是甄士隐老先生么?如何到得此处?多年不见,不想在此邂逅,实乃缘分厚重!在下乃贾雨村,表字时飞者,老先生莫非忘怀了么?”
那道士只不言语,眼睛却仍不避开,只是盯住他看。雨村忽然良心发现,愧疚难当,就单腿跪在那甄士面前“老先生恕罪!先生那让拐子拐走的女儿英菊,学生在应天府任上时,恰遇一桩人命官司。”
“案中两家争抢的那女孩儿,眉心中正有一粒胭脂痦,可不正是她,我将她断给了金陵紫薇舍人后代薛蟠了,后来取名香菱,可是已不幸于去岁夭逝。”
“学生未各处寻觅先生,也未将此事通知她外祖家,实在罪该万死!也是我入这仕途之后,如陷深渊旋涡,身不由己。今日得见老先生,总算有个交代,也不敢乞求老先生宽恕,只求老先生不加嫌弃,再点化学生一番则个!”说完磕了几个头。
抬起头来看,那甄士隐仍一语不发,脸上神情亦无变化,只那双眼睛,在皱纹中炯炯然如电光火炬,令贾雨村不寒而栗。从那眼神看去,不像是耳朵失聪,听不见弄不懂自己所言。
雨村仍单腿跪着,抱拳请教:“那时我寄居葫芦庙中,总盼有一日科举腾升,出人头地,老先生陈表支持,更赠银两,助我成行。后来不才果然大比报捷,官运亨通,虽也沉沉浮浮,总体面言,确也树壮难拔。”
“只是这心里头,总还浪飞潮涌,得了寸想进尺,有了尺想得丈,真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,为此勾心斗角,合纵连横,虚张声势,八面玲珑,明修栈道,暗渡陈仓,虽精疲力竭,却欲罢不能。如何才得抽身置外,涤魂滤魄?先生有以教我,学生实残生万幸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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